他面前懸著一幅空白長卷,材質(zhì)非絹非紙,而是以千年槐皮鞣制而成,專承亡者最后一眼所見。
他抬頭,望向李元修消失之處,提筆疾書。
不是字,是畫。
一筆勾勒出北境風(fēng)雪,再一筆繪出運(yùn)糧車隊陷于泥沼,第三筆點(diǎn)出戶部官員暗中調(diào)包賬冊……畫面層層推進(jìn),最終定格在一面斑駁墻壁后藏著的牛皮卷軸上,上面赫然寫著“軍資實錄”。
整幅畫成,墨色未干,忽然泛起血光,仿佛那紙中封存的不只是記憶,還有未冷的血。
圍觀人群騷動起來。
一名老吏撲通跪地,老淚縱橫:“那是……那是我當(dāng)年親手抄錄的備份!我以為它早就毀了!”
墨終不動聲色,只將畫卷輕輕懸于空中,任其自行燃燒,化作一道光,融入清明卷。
他低聲說:“畫不是為了看,是為了——替她說完?!?/p>
又一名亡魂上前。
宮女阿蕪,十七歲入宮,二十歲暴斃,死前無人問津。
她魂影模糊,幾乎難以聚形,卻仍堅持開口:“……我在茶里嘗到了苦杏仁味,想喊人,但喉嚨像被火燒……窗外有人影一閃,裙角繡著金鳳……那是貴妃的貼身侍女……”
她話未說完,便劇烈顫抖,似回憶本身即是酷刑。
墨終落筆。
月下庭院,一只青瓷碗擱在案上,湯色渾濁;窗欞微動,一道纖細(xì)身影掠過,裙擺翻飛間露出一角金鳳刺繡;床頭壓著半張撕碎的家書,字跡依稀可辨:“娘,我快熬出頭了……”
畫面凝成剎那,血光再閃。
人群中猛地沖出一位婦人,撲倒在清明卷前,嚎啕大哭:“阿蕪!是我閨女??!她死的時候連尸首都找不到!你們說她染了疫病燒了……可她連一句話都沒留下?。 ?/p>
墨終閉眼,聲音輕得幾不可聞:“現(xiàn)在,她留下了?!?/p>
線清默默垂首,在清明卷末尾,為“阿蕪”二字打下一個結(jié)。
銀線纏繞三匝,指尖卻被線刃割破,鮮血滴落,滲入發(fā)絲織就的經(jīng)緯。
那結(jié)成形瞬間,阿蕪的魂影竟清晰了一瞬,嘴角微動,似想笑,終究化作風(fēng)塵。
可就在此時,線清突然渾身一顫。
前方又一名亡魂上前,是一名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,面容憔悴,胸前插著半截斷劍。
他喃喃道:“……我不是貪官……我只是替相爺擬了一份假供詞……他說只要我認(rèn)罪,就保我妻兒平安……可后來……他們還是被沉進(jìn)了護(hù)城河……”
線清的手猛地一抖,銀線崩斷,割入掌心,鮮血淋漓。
她咬住嘴唇,指甲掐進(jìn)肉里,硬生生撐著沒有倒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