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身披殘甲的兵卒,跪伏時仍保持著執(zhí)戟的姿態(tài);有瘦骨嶙峋的宮女,雙手交疊于胸前,仿佛還捧著未曾呈上的奏折;還有那連畫像都被焚毀的小吏,臉上沒有悲憤,只有沉默的堅持。
他們不哭,不鬧,不索命,不噬生。
只是齊刷刷地跪下,面向金鑾殿門,目光如釘,穿透層層朱紅宮墻,直指龍椅之上那人。
這一刻,天地間仿佛只剩一種聲音——萬眾一心的靜默控訴。
御書房高窗之后,蕭玄策佇立如鐵。
他掌心玉鎖劇烈震顫,幾乎要脫手飛出,其上光影流轉(zhuǎn),映出沈青梧正一步步踏上石階的身影。
她的軌跡如血線穿行于宮闕之間,每進一步,玉鎖便灼燙一分,似有冥律在反噬皇權(quán)。
他眸色幽深,指節(jié)發(fā)白,良久,忽而冷笑一聲,聲音冷得能凝出霜來:
“撤去儀仗,清空正殿——今日,朕不臨朝,只作見證?!?/p>
旨意傳下,百官愕然,內(nèi)侍奔走。
金鑾殿大門洞開,空曠如荒原,唯有中央高臺孤懸,像一座待判的祭壇。
就在此時,沈青梧終于抵達殿前。
她將溫讓輕輕置于漢白玉階旁,用一方素帕覆住他冰冷的臉。
然后,獨自起身,拾級而上。
她未著鳳袍,未戴珠翠,僅一襲素白衣裙,發(fā)間銀蝶繞飛,宛如引魂使者最后巡行人間。
風拂亂她的長發(fā),露出半邊爬滿銀紋的臉龐,左手指尖已盡數(shù)化塵,隨風散盡,可她的背脊依舊挺直,如同不折之刃。
當她踏上最高一級臺階時,心口忽然浮現(xiàn)一道虛印——那是地府判官之印,象征契約與權(quán)柄的根源。
然而此刻,它竟開始龜裂,碎成點點微光,緩緩融入她眉心。
耳邊響起一道古老低語,來自幽冥盡頭:
“契終,律歸人間。”
她頓了頓,眼底掠過一絲痛楚,隨即化為決絕。
抬手,以金釵指向蒼穹,聲如雷霆破云:
“我以沈青梧之名,開人間冥途——三日之內(nèi),亡者言,生者聽,天地證!”
話音落,整座皇宮地脈轟然震動。
九千冤魂齊齊抬頭,第一道聲音,自井底最深處幽幽傳出:
“我叫李元修,貞元七年諫臣,面南剝皮,因我說——相國通敵?!?/p>
那一瞬,千語輕嘆,回蕩虛空:
“終于……有人肯讓我們說完?!?/p>
而在無人所見的暗處,一張由九千根人發(fā)織就的長卷正悄然鋪展,如夜幕垂落于階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