費祎踏著厚厚的積雪,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,將一件狐裘披在劉禪肩頭,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:“陛下,天寒地凍,宮闕傾頹,修繕之費…庫錢吃緊,是否可暫緩?”
劉禪沒有回頭,只是彎腰,從冰冷的瓦礫廢墟中拾起半塊沾著暗紅污跡(不知是朱漆還是陳血)的殘破琉璃瓦。他凝視著那片殘瓦,指尖拂過冰冷的釉面,聲音低沉而清晰:“費卿,你看這瓦。華美,脆弱,覆于高堂,遮風擋雨。然其下所藏之蛀蟲,日夜啃噬梁柱,其害遠甚于風雪斷梁!”他突然揚起手,將那片殘瓦狠狠擲向風雪彌漫的無邊黑暗,仿佛要將滿腔的積郁與警告一同擲出:“去!告訴那些還在啃噬江山的蠹蟲——熔他們的爐火,朕已經(jīng)燒得通紅!這安養(yǎng)錢上的‘榮’字,就是烙在他們棺材板上的印記!”
風雪更急了,宮燈的昏黃光暈將帝王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雪地上,扭曲、晃動,宛如一柄在寒夜中緩緩出鞘的巨劍,鋒芒直指那深不可測的黑暗。而此刻,遙遠的城西槐樹巷深處,張記鮮味館的灶火卻燒得正旺。橘紅色的火光透過窗欞,在巷中積雪上映出一片溫暖的暈。后廚里,月娥正小心翼翼地將新一批熬制好的、雪白晶瑩的味素晶粒,傾倒入一排排特制的粗陶甕中。陶甕的外壁,由官府匠人精心壓印了細密的“榮”字錢紋。潔白的味素晶粒如細雪般簌簌落下,覆蓋了那些凸起的錢紋,又在甕中溫暖的濕氣里迅速融化,化作一道道微小的金色細流,悄然浸潤著陶壁,仿佛將“榮光”深深融入其中。
巷外,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深夜的寂靜。一名身背赤色翎羽的驛卒,頂著漫天風雪,在鮮味館門前勒馬,嘶聲高喊的捷報穿透風雪,響徹寂靜的街巷:
“漢中八百里加急!榮軍坊新制藤甲三千領——售予荊州商團,得款十萬直百銖錢!錢貨兩訖——!”
景耀十年春:榮軍宴·錢魄入魂
景耀十年上巳節(jié),春寒料峭中,“張記鮮味館·御賜味素無雙”內卻是暖意融融,人聲鼎沸。一場專為傷殘榮軍舉辦的“四柱榮軍宴”在此開席。御座設于堂中,劉禪親臨。當巨大的青瓷湯盅被月娥親手捧至御前,揭開盅蓋的剎那,蒸騰的熱氣如云霧彌漫,鮮香之氣瞬間充盈殿宇。
熱霧漸散,琥珀色的清澈高湯中,三尊玲瓏剔透的糖塑緩緩浮現(xiàn):
錢紋講武堂:一位斷腿老教頭,以木拐為支撐,昂首挺胸,左手揮動著一面小小的令旗(旗面微雕“榮”字錢紋),正在訓導一列精神抖擻的微型新兵。
錢紋豐年犁:無腿的屯監(jiān)趙大力端坐牛車之上,牛車轅插“榮”字旗,他手中長鞭指向一片金黃的麥浪(麥穗以糖絲拉成,點綴細小金箔)。車后一架曲轅犁深深插入泥土,犁鏵竟是一枚放大的“榮”字安養(yǎng)錢造型!
錢紋山河陣:盲眼的斥候李三盤膝而坐,布滿老繭的雙手正仔細撫弄著一幅由無數(shù)微縮錢幣(以糖霜點綴模擬)和彩色絲線構成的“隴西地勢圖”。地圖在他身前鋪展,山川河流,關隘城池,皆隱約可見。
更令人驚嘆的是,每一尊糖塑的心口位置,都鑲嵌著一枚真正的、閃閃發(fā)光的直百銖錢幣!金黃的銅色在琥珀湯中若隱若現(xiàn),仿佛給這些不屈的靈魂注入了真實的心魄。
劉禪凝視片刻,拿起玉勺,輕輕舀起一勺熱湯,連同一小塊融化的糖塑碎片和那枚小小的錢幣。金黃的銅錢在溫潤的玉勺間微微旋動,反射著溫暖的光芒。滿座的傷殘將士,無論是斷臂、失目還是跛足,此刻都不約而同地,用他們殘缺的手、用隨身攜帶的舊匕首斷刀,甚至是木拐,輕輕敲擊著桌案上屬于自己的那枚“榮”字安養(yǎng)錢。
“叮!”
“叮!叮!”
“叮!叮!叮!”
起初是零星幾聲,很快便匯聚成一片清脆、密集、富有節(jié)奏的敲擊聲!這聲音沒有鐘鼓的恢弘,卻帶著一種金屬特有的穿透力,如同驟雨敲打著瓦檐,又像是無數(shù)不屈的心臟在有力地搏動!它蓋過了堂外的風聲,在小小的鮮味館內回蕩、激蕩!
劉禪將勺中的湯與那枚小小的錢幣一同送入口中。極致的鮮味在舌尖綻放,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合滋味:有海風魚蝦濃縮的咸鮮,有山野菌菇的醇厚,有谷物蔬菜的清甜,更深藏著一種…一種由血淚、汗水和熔化的銅汁共同淬煉出的,深沉而堅韌的回味。帝王的目光掃過滿座激動而堅毅的面龐,最終落在月娥因忙碌而泛著紅暈的臉上,發(fā)出一聲悠長的輕嘆:
“月娥啊…這味素之鮮,不在調和鼎鼐的萬般技巧,而在于…熬盡了人世間的至苦至難之后——于那銅臭的深處,生生熬出的這一點…人性的暖,魂魄的甜?!?/p>
那枚小小的直百銖錢,在他齒間留下了一絲微涼而堅實的金屬觸感,最終,伴隨著那極致鮮美的湯汁,緩緩咽下,沉入肺腑,仿佛真的與這江山社稷的魂魄,融為了一體。